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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 淮安候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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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敦陽城中上至天子太後,下至街頭巷尾的商販百姓,全都將註意力放在遠征南蠻歸來的葉潛身上時,朝陽公主正在淮安城中陪伴著淮安候走過生命中的最後一程。

事實上當她趕到淮安時,發現淮安候早已經積勞成疾,藥石難醫了。

淮安候知道朝陽公主來到,忙命侍衛封門,堅決不讓公主入內,並令侍衛傳話道:“淮安瘟疫之時,我曾大病一場,那時只僥幸並未傳染瘟疫,可是如今想來,疫毒怕是早已侵入皮肉。這幾年整治淮安,積勞成疾,舊病覆發,若是公主入前,怕是傳染了公主和阿貍。”

朝陽公主手牽阿貍,掃一眼眾位侍衛,淡聲道:“讓開。”聲音輕淡,可是卻不容質疑。

周圍侍衛面面相覷,最後還是讓開一條道路讓朝陽公主通行。

朝陽公主領著小小阿貍的手,來到淮安候的門前,卻只見此門竟然被已經被木條釘起。

她輕輕一聲嘆息,纖纖玉手擡起,緩緩摸上那粗糙的木條。

裏面的淮安候聽到公主的動靜,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,隨後呵呵笑著道:“你還帶著阿貍,還是不要進來的好。”

朝陽公主默然片刻,終於低首對緊緊握住自己手的阿貍道:“阿貍,跪下。”

阿貍咬了咬唇,小腿兒一彎,忙跪在那裏。

淮安候聽著這聲音,故作輕松地笑道:“阿貍,上次我見你時,你還不及我膝蓋,如今是不是長高了?”

阿貍聽了,忙道:“父親,我現在長高許多,早已超過母親膝蓋。”

淮安候在裏面笑道:“阿貍,以後父親不在了,要聽你母親的話,不要惹她不快。”

阿貍咬了咬唇,乖巧地點頭:“父親,我知道的。”

淮安候還待說什麽,可是卻禁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,咳嗽過後,他虛弱地道:“我有些累了,朝陽,你帶著阿貍出去吧,雖然隔了門板,我總是怕傳染了他。”

朝陽公主輕聲吩咐道:“阿貍,給你的父親磕頭。”

阿貍乖巧地道:“是。”說完便認真地用圓圓的腦袋磕在地上,一連磕了三個。

朝陽公主從一旁茫然地望著那個阻隔了一切的門板,喃聲道:“阿貍,要記住你的父親對你的恩德。”

阿貍聽到這話,不解地看向母親,可是母親卻只呆呆望著那大門,並不再說什麽。

當眾人遁著線索終於尋到葉潛時,只見周圍一片血腥,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具慘屍,有的是被利劍所傷,有的竟然是被綠角犀牛所撞死。而在他們附近,犀牛屍體也有幾處,皆是被一劍刺中要害位置而死。

眾人心間一沈,忙尋找,片刻之後,在巨石之後,卻見葉潛猶如一桿標槍般立在那裏,兩目如電,冰冷淩厲,透著嗜血的光,雙手依然緊緊握著平日所配的那把寶劍,劍身通體是血,甚至連他握劍的手上猶自在滴血。

吳門中最是擔心,趕緊跑上前道:“你,你沒事吧!”

葉潛擡眸望了他一眼,聲音沙啞低沈:“沒事。”

吳門中拉過去檢查,發現他腿上胳膊上都有傷在流血,不由大叫:“受傷了!”

葉潛卻仿佛有些不耐煩,皺眉冷道:“沒事。”

孟宗寶的目光移到一旁倒著的綠角犀牛上,看了半響忽然道:“這個綠角犀牛是領頭牛,傳說南蠻男子在追求女人之時,最愛的便是射死一只犀牛,然後割下犀牛角送給心愛的姑娘。若是能射死領頭牛送給自己女子,那對女子來說便是莫大的榮耀和體面。”

孟宗寶是南疆人,幼時也曾到過南蠻,是以知道這些風俗。綠角犀牛頭上的那對犀牛角碧綠通翠,若是能在它死後屍體未涼之時割下,那對犀牛角便能一直保持翠綠如玉。南蠻人喜歡用這個來做首飾飾物,因此在追求女子時,是最上等的

吳門中扶著葉潛,望了望那犀牛角道:“這個很好,葉潛,我替你割下來吧,你正好沒有娶妻,回去送給哪個姑娘,趕緊娶親生娃吧!”吳門中的孩子都能跑了,他很同情葉潛。

孟宗寶見狀,從腰際取下小刀,上前割下那個領頭碧玉犀牛角,只見這個呈現闊圓錐形的犀牛角通體碧綠如玉,紋理細膩,彎曲光滑,聞之氣味清香,知道這在南蠻都是最上等的碧玉犀牛角了,當下送到葉潛手中道:“拿著吧,倒是可以留著做個聘禮,也未嘗不是一件雅事。”

葉潛聞言,低頭多看了幾眼這犀牛角,漠然道:“我怕是沒有機會送出這對犀牛角了。”

吳門中見此情景,知道他的心事,當下勉強笑道:“葉潛,這南蠻地處偏遠,輕易不能來的,此次咱們大勝而歸,留著做個念想總是好的。”

葉潛想想也是,再想著這一次險些喪了性命才殺死這數只犀牛,當下點頭,便將這對犀牛角收了起來。

待和眾人回到軍中,他想著這次如果自己未能僥幸生還,南蠻和大炎朝局勢怕是驟然扭轉,想到此時不由一身冷汗。因為一己之私而罔顧國之利益,幾乎陷十萬大軍於無帥的境地。當下以莽撞行事擅離職守為由,自罰三十軍棍,並割發明志。然而他獨身力鬥數只犀牛並沙利殘部的事在眾位將士中傳開後,反而惹得眾人更為敬佩。而他割發自罰的舉動,更是讓眾將士越發信服。

朝陽公主命人帶走了阿貍,自己卻守在門外,日夜陪著。淮安候驅趕不走,而侍女送藥侍奉難免進出,最後朝陽公主終於得以進屋服侍淮安候,親自端藥遞茶,衣不解帶地照顧著淮安候。可是饒是如此,淮安候依然身體弱似一日,即使宮中派來了太醫醫治,依然是無法可施,只說好好將養,或許能多活幾日。

淮安候為人達觀,聽到這個倒是不以為意。他半生逍遙,到了四十歲所在封地忽然遭遇大災,他便開始收起玩性子,勵精圖治,整治封地,重建家園。如今不過幾年的光景,淮安境內雖然不能說家家有存糧戶戶有富餘,可是到底是再也沒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了。

若說淮安候還有什麽放不下心的事,那便是如今侍奉在他榻前的女子了。他與朝陽公主相識之時,朝陽公主尚且年幼,是以多年來他只把他當做一個惹人憐惜的妹妹。後來四處游玩偶爾路過肅寧城,恰遇朝陽公主有孕,而那時候平西候已經逝去數月,這個孩兒若是出生,將無生父可依。於是他便仗義伸手,求娶朝陽公主為妻,將這個孩兒歸在自己名下。

淮安候望著這幾日神情已經憔悴的朝陽公主,嘆道:“朝陽,你又何必如此?”

朝陽公主笑:“侯爺,我至此已有兩位夫婿,兩位皆對朝陽有援手之恩。當日平西候去時,朝陽曾答應為平西候護佑子嗣,後來天子血洗諸侯,小平西候馮濤幸免於難。如今侯爺您身染重疾,可是卻無子嗣,朝陽無以報答,唯有再次侍奉病榻了。”

淮安候覺得疲憊,閉眸片刻,忽然睜開雙眼,望著朝陽公主問道:“有一件事,我倒是想問,卻一直沒問。”

淮安候疲倦地笑了下:“阿貍的親生父親,是誰?”

他略一沈吟,終於道:“是不是此時遠征南疆的葉將軍?”

朝陽公主聞言,垂眸沈默,片刻之後終於輕聲道:“是。”

淮安候聞言,慨然一笑:“當日他曾來淮安候助我,我們一路同回敦陽,還曾說起你們,想來無意中倒是傷了他。”他提起此事,無限感慨:“我看他這幾年來一直不曾娶妻,想來對你情深義重。當日我若是知道此事,又怎會那樣說話。”

朝陽公主眸裏輕動,淡聲道:“區區小事,侯爺何必放在心中。”她頓了下,低聲道:“若是心上本無傷,幾句話罷了,又怎會傷到。”

淮安候凝視著這個做了自己數年夫人的女子,帶著疲倦卻溫和的笑意道:“朝陽,你就是太過無情了,不但對自己無情,對自己在意的人也無情。”

朝陽公主默然不語。

淮安候努力掙紮著伸出手來,想去抓住朝陽公主的手,可是想到自己的病,還是收回手來,吐了口氣,鄭重地道:“等我歸去了,想來他也該凱旋歸來了,你不要再這樣折磨他了,還是早些應了他,讓我的阿貍早日認了親父。”

朝陽公主沈默地將自己的左手放在他的手心,然後又用右手迫他的手將自己的包攏,然後才緩緩地道:“將來的事了,以後再說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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